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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学人专辑 | 李岩:新型文明的诞生——基于虚拟知觉界面的新媒体生物政治学

李岩 四十二史 2023-05-26



四十二史

 科幻春秋



李岩:山东大学文化传播学院副教授、南京大学文学院戏剧与影视学博士、布朗大学联合培养博士、访问学者;中国高等院校影视学会会员、江苏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北京电影学院国际学生影视作品展评委、FRIST青年影展教育嘉宾、威海市民俗摄影协会副主席、威海市大学生微电影大赛评委、校摄影协会指导老师、校爱电影协会指导老师;研究方向:电影学,电影理论与批评,戏剧与影视学,科幻电影,亚洲电影,性别政治,数字媒体。


摘要:影像技术的终极追求是对知觉的全面模拟。同时,技术决定了人类的组织形式和思维方式。本文试图通过演化生物学对人类知觉经验的分析以及对沉浸式虚拟现实界面技术的展望,从文化政治学的角度,探讨出现新文明类型出现的可能;并由其所确立的理论语境,引涉出对人类认知和社会发展的理论推演。从而在新媒体技术转型的社会历史背景和理论话语场域下,探讨沉浸式虚拟界面技术与新媒体社会间的互动关系,及其对文化观念与政治结构影响。


关键词:新媒体 影像技术 图形界面 虚拟现实 互联网社会 生物政治学


人类文明进入21世纪的头20年,智人(Homo sapiens)[1]的影像生产和消费空前繁荣,代表旧工业时代的胶片和化学纸浆制品被无情地扫入历史的垃圾堆,百亿个屏幕在我们的生活中荧惑闪烁,与此同时,每年还有38亿个新的屏幕被生产出来。[2]这些盛极一时的场效应晶体管们所营造的社会学景观似乎十分符合我们在好莱坞科幻电影中所得到的一种未来想象:传继数千年的传统文明形式被铺天盖地的知觉轰鸣所改写。但或许这也只不过是暂时性的过度,一个科学的魔法世界正在我们眼前展开:仿生学的眼球式液晶油压镜头和光场捕捉设备业已日趋成熟;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以及混合现实(MR)终端方兴未艾;云端的大数据正在和深度学习算法下的人工智能暗通款曲;蛋白质基底的纳米机器人也如同细菌一般在阴暗的角落里滋生……这些生动而具体未来数字影像技术将如何与人及人类社会的主体状况联系起来?同时,人类的知觉形式的拓展会使得我们的文明样式和结构产生多么重大的跃迁?这便是本文试图讨论的内容。



01

知觉即沉浸式交互界面


我们都知道一切生物均依靠知觉(proprioception)来获得对世界的认知,从柏拉图之洞到玻尔兹曼的缸中大脑,我们一直没有停止过对知觉本身的怀疑。如果说哲学的目的是求真。那么,对知觉本体与真实性的探索和讨论则一直被视为一个哲学上的终极问题。但遗憾的是,这个问题除了指向不可证伪的虚无命题或犬儒化的不可知论之外,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科学而正面的回答。而演化生物学则为找到这个问题的最终解答引入了一套新的范式:


1978年,生态学家泰勒(Peter D. Taylor)和乔克(Leo B. Jonker)在考察生态演化理论时,首次结合达尔文演化理论和经典博弈论提出了模仿者动态方程(replicator equations)[3]。该方程是描述某一特定策略被一个种群采用的频率或频度的一种动态微分方程:



从这个方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在n个博弈策略的互动中,是策略j和策略i在互动中的收益,是策略i的频率的时间导数,是策略i的收益,而是平均收益。2015年,加利福尼亚大学尔湾分校认知科学系(Department of Cognitive Science,University of California,Irvine)的脑神经科学家Donald Hoffman对该方程进行了一次有趣的实验:如果把严格真实性演化策略(strict realist strategy)、部分真实性演化策略(some realist strategy)和无视真实性而只注重适应性的演化策略(only fitness strategy)一起代入到模仿者动态方程并进行计算机模拟演化运算,得到了一个反直觉的演算结果:维持真实性知觉策略因能耗太高而导致收益率太低,以致无法维持其于自然博弈中的稳定存在[4]。从中我们可以发现,该方程符合演化稳定策略(evolutionarily stable strategy,ESS)的一般结论,即群体演化策略的收益的变化率和且只和该策略对环境的适应性有关,而真实性并不是演化的稳定生存指标。即是说,任何采用严格真实性知觉演化策略的物种,要么从未存在过,要么早就灭绝了。因而在任何物种的知觉中,均不可能呈现出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而只能是环境使基因需要它呈现的样子。并且,同样的环境对象对于不同演化背景的物种也会呈现出不同的样子。


柏拉图的“洞穴之喻”


这恰巧和不久前著名哲学家陈嘉映的思辨暗合:“对真实的追求妨碍生存。”[5]由此我们得知,我们并非如柏拉图之洞所说的那样背对真实,而是对真实视而不见。我们手中的一个苹果并不是由满足泡利不相容原则的费米子所构成的物质实体,而只是大脑通过电化学刺激所制作出来的一个“快捷方式”。从细腻的触感到花果的芬芳,一切知觉都只是仅存于大脑中的幻象。准确地说,我们映射/重构了现实。我们的感官只能感知和处理这个世界的极小一部分,因此只能通过逻辑想象和实验归纳,推演/转码出我们的知觉的非真实性,却永远无法真切地感知到这一点。即是说,真实可推测但不可感知。在知觉面前,我们只能使用概念和工具去猜度存在的本质。比如透明现象,根据目前的理论物理标准模型,我们可接触的绝大部分日常物质都并非实体,而是统一在时空场结构下的四种基本相互作用。所谓的透明可以定义为费米子场与玻色子场相互作用时,干涉谱峰值较低。因而,透明这个概念是相对的,决定日常物质透明度的是物质对电磁波的不同吸收谱和反射率。比如我们的身体组织在X光下就是半透明的,而紫外线则大部分不能穿过“透明”的玻璃。同理,单晶硅在我们眼中是不透明的,但是在紫外线下却是透明的。我们对透明及光线的知觉感受是一种演化需要。可见光波段之所以被演化筛选出来,只是因为海平附近的大气对太阳辐射的吸收谱在可见光波段和红外波段交界处(λ≈760nm)在存在一个吸收谷,而外层大气中的臭氧(O3)吸收了大部分的紫外辐射(λ≤400nm)(见下图)。试想一下,倘若大气在我们视野中永远都是雾霾一般的混沌和晦暗,人们的日常生活将会多么不便。基于这个“弱人择原理”的前提,即便有部分物种因偶然的基因突变而出现了红外或紫外视觉,也会因为这个短短的吸收谷而造成的视阈模糊而被演化迅速淘汰。可见和不可见均是基因工具与环境复杂演化博弈的结果。生存是自然界的“理性经济人法则”。一方面,感官的对环境的拟真精度不足,会因为反应不良而被演化的剃刀残酷淘汰,另一方面,自然资源如此宝贵,任何不必要的精力浪费也存在被踢出博弈区间的危险。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我们的知觉,既不是完整的,也不是真实的。而这种不完整和不真实则是必须的,因为生存才是感知的唯一的目的,而事实是什么并不重要。我们,不论是身体、意志、情感还是知觉,都只是基因在复杂演化博弈环境中所外化出的一种生存工具:演化只求存,不求真。


大气上界面和海平面附近的太阳辐射吸收谱[6]


演化让我们对一个由有机发光二极管像素组成的快捷方式图标更有反馈,而无法像计算机一样容易理解硅晶格中的电位空穴或者打孔纸带上的0、1组合;同时,演化使得我们在下载文件或给手机充电时,看不到进度条就会焦虑不安。因为演化需要“直观”(即时反馈)。神经离子通道需要一套高效的刺激-反馈-决策系统,以满足演化赋予大脑的欲望指令。而这套反馈系统,就是感官。我们不需要知道脂肪或多糖在复杂的LPL-HTGL脂蛋白脂肪酶代谢过程中如何起作用,简单的香甜气息就足以帮助我们完成决策。当然,这样偏重演化直觉的知觉特点,经常让从未经历演化进程的人工智能学习算法们感到不解。而我们这些在渔猎采集环境中演化出的裸猿,也经常在高速演变的现代社会环境中因直觉的盲目误判而感到昡惑不适。毕竟我们大脑的设计职能只是觅食和繁殖,而不是理性和思考。


因此,苹果的IOS系统或微软的Windows操作系统的市场成功本质上是一种仿生系统的成功。其用户界面模仿的正是我们的知觉-反馈系统。而我们的感官系统也可以说是大脑制造出来的一个用户交互界面(Guest User Interface,GUI)。正如在计算机操作系统中,不了解本文的编码格式是GB2312还是UTF-8,或不知道ALU架构下砷化镓晶格间的电子流方向,并不实际影响我们对本文的阅读。正如演化不会要求我们了解各种基本粒子的微观物质结构是什么一样。我们只需要知道双击文件夹,然后打开文档,或者塞到嘴里,咀嚼吞咽就可以了。这就是知觉起作用的方式。哲学家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把这种状态,称之为“拟像”[7]。在鲍德里亚看来,“拟像”创造了“超真实”(Hyper-reality):“拟真不同于虚构或者谎言,它不仅把一种缺席表现为一种存在(presence),把想象表现为真实,而且也潜在削弱任何与真实的对比,把真实同化于它的自身之中……拟像是没有原本的东西的摹本。在此意义上,原本也是一种拟像,幻觉与现实混淆,现实不存在了,没有现实坐标的确证。”。即是说,基于想象的抽象符码及其构成的概念模型塑形了人脑的神经元结构。或者说,官能神经以用户知觉界面的形式替代了真实,使得存在的本相变为了一种无法触及的二元论假设。


鲍德里亚


实际上,我思不一定我在,主体和客体、感性和理性、抽象与具象、真实与虚幻、能指和所指、概念与本质这些二元认识论困境,乃至自我意识本身其实也都是演化所带来的主观幻觉。基因需要通过大脑建构一个“想象的自我”以快速对收益和威胁进行趋利避害的快速评估,其本质只是提高生存概率的求生工具。认知工具的具体形式决定了大脑思维模式。从渔猎采集的日常语言中诞生了的想象的共同体(社会),从农耕文明创造的抽象符码神话(文字)中诞生了行列式化的书面文学和形式逻辑系统,而工业信息文明下诞生的新型思想工具(影像)则能以去概念、去符码的形式更加具体而迅捷地描述和重构这个世界。媒介技术的维度一直在增加,因为影像技术的终极诉求一定是对知觉的全面模拟。而相对于全面复刻人类的知觉而言,目前的影像技术仍显德“间离”。更高效地消解和弥合二元论的抽象符码误判、回归感官的本能经验已是当务之急。幸运的是,正在出现的下一代影像技术,似乎使我们看到了表象和本质统一起来的某种可能。


02

知觉媒介的技术方向


正如前文所言,既然知觉是被大脑所映射/重构的图形界面,由计算机模拟和重构神经系统的知觉体验就变得可行。科学家们正试图建立起一套“感官图灵测试”系统,如若受试者无法以自然感官判定其测试环境是否虚拟,则意味其装置通过了感官图灵测试。这种无从辨别的虚拟现实被称之为沉浸式虚拟现实(Immersive Virtual Reality)。以沉浸式知觉体验对传统影像媒介进行升级的技术方向已基本确定。我们正在目击下一代的媒介终端以知觉沉浸的形式被释放出来。2017年初,引起融资风潮的Magic Leap实现了60亿美元的估值、Facebook亦以20亿美金收购了Oculus VR、第二代企业版Google glass已投入量产、微信悄然更新了Q3DAR渲染引擎、而威尼斯国际电影节(Venice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也顺应潮流,专门开设了VR环节……相比之下,沿用了半个多世纪的屏读操作系统或许只是用户知觉界面的早期过渡形式。新的知觉经验正在创生。


近期比较可行的沉浸式虚拟现实方案,一是控制光场。除了传统的3D电影技术和全息摄影技术,主要包括数字重聚焦和计算成像两个方向。数字重聚焦技术目前已发展到第四代,均已实现大规模商用,市场上烽烟四起。该方案以佩戴头戴式终端为主。比如采用离轴光学头盔显示技术的Meta、采用PBS(Polarized Beam Splitter)偏振分光棱镜技术的Google glass、采用自由曲面棱镜技术的EPSON、采用布拉格-菲涅尔波带片(Bragg-Fresnel zone plate)全息波导衍射光栅技术的HoloLens、采用阵列波导(Array Fresnel zone plates)技术Lumus等等。值得注意的是,中国企业的自主研发的灵犀微光技术也已走在世界第四代虚拟显示技术的前列。目前也已出现实验性质的,直径小于1mm的视网膜投影装置,可利用数百万个纳米级微镜粒(Micro-irrors)形成微反射镜阵列,将真实、逼真的画面直接投射到视网膜上。此类包括Magic Leap的数字光场显示(Dynamic Digitized Lightfield Signal)和Avegant Glyph的虚拟视网膜投射技术(Virtual Retinal Display)等。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以石墨烯为基础材料制作的透明电子设备或将以隐形眼镜的方式替代笨重的传统头戴式终端。在计算成像技术方面,极具前瞻性的光场捕捉技术(Lightfield capture)日趋成熟。光场捕捉是一种可以记录空间中全部电磁辐射分布的方法,可以将给定空间中包含位置和方向信息的四维电磁辐射场以光场阵列扫描和傅里叶切片算法的方式参数化,完整的记录和复现视阈空间内全波段电磁辐射函数的分布数据。传统的光学镜头已不是信号采集的必须,通过计算电磁辐射分布、广义光瞳函数、复振幅衍射角谱等参数获得整个光场的数字信息,然后经过数值积分近似求解,以数字成像计算技术复原出空间内完整电磁分布的光场阵列相机等早期试验性产品已初步实现商业化。光场捕捉技术可结合Camera-on-a-chip技术、三维像素动作跟踪捕捉技术和三维扫描技术,突破传统影像记录设备的只能记录二维平面的劣势,以三维文件模组的形式创造出可进入式的仿真虚拟现实图形界面系统。不但可以在视听层面实现无法分辨的感官效果,亦可嵌入和编辑虚拟视效(如2016年风行的AR红包和Pokeman Go)。从Magic Leap的网络宣传片和科幻电影《云图》的第五个故事里,我们均能看到这些方案的演绎。不过,上述方案虽然实现起来技术难度不大,甚至多数实现了商业量产。但很明显,仅基于视听模拟的设计方案仅是对现有屏幕显示模式的一种优化,几乎不可能通过沉浸式感官图灵测试。


第二种实现路径是控制神经。中长期看,这种生物-电子植入式虚拟现实系统具有最大的通过感官图灵测试的可能。因为知觉本身就是电化学刺激的产物。通过外接神经端口的脑机接口(BCI)设备直接对脑神经元组织进行电化学刺激,理论上很容易复现全感官沉浸式虚拟现实的知觉体验。基于脑电信号描记法(EEG)和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的非入侵式BCI则是目前的主流研究方向。近年来,最热门的探索方向是视觉诱发电位(VEP)系统,可通过视网膜刺激,经视路神经传导至枕叶皮层而引起的电位变化来影响大脑皮质的枕叶区。其中,信息传导速率最快的稳态视觉诱发电位(SSVEP)技术,大概能到达40个字母/分钟。2014年,上海交大的研究团队就已经实现了对蟑螂行动的脑脑接口(BBI)控制[9]。然而,受制于非入侵监测信号的低信噪比,高时空分辨率,高自由度三维运动控制目前只能通过入侵式的BCI来实现。显然,人工耳蜗可能是目前最成功的入侵式BCI。而通过对从细胞动作电位 (APs) 到局部场电位 (LFPs)的研究,目前最高级的服务于肌萎缩侧索硬化(ALS)患者的完全植入式脑机接口传输速率也只达到了每33秒一个字母[10]。显然,这样的速率完全不足以承担感官级别的复杂神经运算。虽然“从霍金到阿凡达之路”已踏上征程,但可以想见,其手术和伦理风险也使其举步不前。不过,大资本的介入正在加速该方向上的技术革命。今年4月份,埃隆·马斯克(Elon Musk)语焉不详地在其博客提及他建立了一家名为Neuralink的新型脑界面公司,将开发其称之为“神经蕾丝”(Neural Lace)的技术,以植入人脑的细小电极,期望有朝一日能用来上传和下载人类的思想。他声称:“超级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必将实现,人类只有一个选择:成为AI……脑机融合后的AI系统将以和人类的本能大脑与理性大脑同样的特性存在。人脑和计算机将融合无间,人类甚至无法察觉自己在运用AI思考。”[11]数天后,Facebook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也发布声明,宣布成立一个名为Building 8的臭鼬工厂(Skunk Works)式的秘密研发团队研发“直接的大脑接口”,并“能够以每分钟100字的速度从大脑中直接输入、发送文本……最终将让您直接通过思想与人交流。” [12]



狂热的未来学代言人雷·库兹韦尔(Ray Kurzweil)曾在其名著《奇点临近》中描述:“纳米技术会改进我们的身体……人类将可以通过神经接口直接连接电脑或者一直生活在虚拟现实里”[13]因此,他每天服用百余种药物,以期颐能活到可将人类上传网络、获得“永生”的那一天。类似的,科幻大师阿瑟·克拉克(Arthur Charles Clarke)也在《3001太空漫游》的序言中论及过:“当我们的造物比我们自身还精致的时候,就是搬家的时候了”[14]。由于该技术方向伦理上的复杂争议性及其对传统世界观的冲击,从1984年威廉·吉布森(William Ford Gibson)的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以及后续的“扩张三部曲”开始,数以千计探讨通过虚拟现实技术实现的“灵魂上传”、“数据永生”或“虚拟世界”话题的科幻小说和电影集中爆发,并形成了一种名为赛博朋克(Cyberpunk)的亚文化类型。比较著名的作品包括沃卓斯基姐妹(Lana Wachowski,Lilly Wachowski)的科幻电影《黑客帝国》三部曲及其动画版、士郎正宗的《攻壳机动队》以及英剧《黑镜》等,均基于脑机接口的设定营造了一系列近未来社会的反乌托邦想象。中国科幻作家王晋康的《七重外壳》也论及了人因对虚拟和现实无法区分而造成的自我怀疑和精神崩溃。而雨果奖得主刘慈欣也曾提醒我们,迁徙到未来的虚拟世界中,会让人类文明变得自闭和内向[15]……


自古典时期以来,历代思想家们就不曾中断过对世界本质庄周梦蝶式的哲学思辨。而越是当沉浸式虚拟知觉的技术实现为其介入日常生活铺平道路时,我们对当下信息社会的内化物性就越不可避免地滑向某种自我指涉恐慌焦虑。其实,库兹韦尔的永生追求终究是虚妄的,因为古典主义哲学在对“忒休斯之船”(Ship of Theseus)问题进行剖析时,就已经给出了标准答案。“上传”行为实际中断了主体的连续性原则。也就是说,“永生”实际上并未发生。计算机网络中跳动着的“上传灵魂”实际只是我们的“副本”。即便我们真的实现了“数据永生”,也仅对旁观的他者有价值,而对意识主体不具实际意义。真正的自我本体还是会随着肉体一同消亡。当然,“母体化”的沉浸式虚拟现实社会的建构、脑神经元的微观组织结构替换和强人工智能的自我觉醒均不受制于此例。同时,这也并不妨碍人类通过转基因技术寻找另一条永生的出路。



第三种虚拟现实技术由计算机图形学之父和虚拟现实之父,伊凡·苏泽兰(Ivan Sutherland)于上世纪60年代早期提出。他称之为“终极显示”(Ultimate Display),这是一种相对小众的研究思路,即创造、控制和重构物质结构本身。 “终极显示”的状态是:“在一个既定空间中,电脑可以控制一切存在的物体。人可以坐在显示出的椅子上,能被显示出的手铐铐住,而在这个空间里,显示出的子弹也是致命的”[16]。在此方向上,影像和真实的界限完全消失。原则上我们可以“虚拟”出一盘营养丰富,色香味俱全的菜,然后吃掉。这与其说是虚拟现实,不如说是操控现实。也许是虚拟现实技术的最高阶段。目前对物质的分子级操控的可能路径,也许是以功能化的病毒/朊病毒为载体的纳米机器人进行高速的分子键断连重构式3D打印。科幻电影《超验骇客》和《超体》的结尾都对这样的技术状态进行过一定的模拟呈现。而根据现代粒子物理学标准模型(SMPP)的理论预言,物质和能量都只是统一场的不同表达形式,是否具有静质量仅取决于其结构是否能与希格斯场发生相互作用。通过将费米子转化成玻色子,完全可能实现物质乃至将人体本身场能化。而按照弦理论,一切场能和物质都只是高维时空结构中震动的弦。如此,理论上实现对物质及时空结构的深层控制,实现“终极显示”,并非完全不可能。不过这种质能场级的操控方式,需要我们彻底洞悉自然规律的本质。以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在相当长时间内仍显得遥不可及。


作为影像技术的终极呈现,各类沉浸式虚拟现实的所试图提供和解构的不仅是对视听影像的升级或复合化的感官体验,而是一种日常生活。《黑客帝国》所预言的鲍德里亚式的文明寓言正在生成。人类追求虚拟现实的动机与追求自由的动机并无二致:我们和世界都并不完美。作为生物体的人类在日常生活中充满了各种遗憾和局限,这种局限可能是物理的,生理的,经济的或者是伦理的。沉湎于想象中的智人往往发现,想象和现实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于是就试图发明各种实践工具从不同的角度去突破这种局限,从而实现认知、理解和改造世界的根本目的。不论是哪一种虚拟现实技术都为弥合想象与现实的分歧创造了可能。在虚拟现实环境中,符码与影像的信息流或将以全新的形式实现重混和交汇,感官与现实之间的界限或将从此消弭,人脑组成的网络结构或将使具象经验与抽象想象集于一身,媒介的物化形式或将被颠覆,真实和虚拟的二元对立关系亦将被打破,人类或将真正实现对自身与环境全面控制。相应的,人类社会的组织形式也将迎来极大的改变。


03

新媒体的政治学


文化是通过知觉下的感性体验而起作用的。结构主义符号学告诉我们:文明所叙述的故事往往相似;而语言哲学则提醒我们:问题在于怎么去说。而正是媒介决定了我们说话的方式。语言是人类掌握的第一种复杂媒介。早期猿人可能通过有目的的投掷行为,锻炼和发展了额叶联合皮层的初级运动皮层面孔区前部的语言-运动中枢布洛卡区(Broca's area),使其膨大了6倍(而人类的整个大脑平均只比其他类人猿亚目动物大3.6倍)[17],因而获得了复杂语言的能力。语言使智人的大脑互联起来,使知识得以积累,组织得以强化,并结合其赋予的强大虚构能力,使“想象的共同体”成为我们最大的演化优势,以至在不到七万年的时间内,其他六种不擅此道的人科动物[18]悉数被我们踢出演化序列,消弭无踪。在美国科幻电影《猩球崛起3:终极之战》里,人类和猿族的地位逆转,正是由病毒造成的语言能力的逆转为标志的。因为如果没有一种媒介将人类的大脑并联起来,我们这一孱弱的物种就失去了生存竞争的核心优势,更谈不上站到食物链的顶端。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是媒介的副产品。


《猩球崛起3:终极之战》剧照


按照社会学家郑也夫的说法,人类因“天降嘉禾”偶然被禾本科植物驯化[19]后,以平均寿命、身高和智商的普遍降低为代价换取了人口的大量增殖和聚集。在其所造成的信息负载加剧和技术资源局限的矛盾中,人们不得已对丰富的图形想象进行抽象和简化,从而发明了文字符码系统。这一次妥协改造了人类“看”的对象,同时也改造了人们“想”的方法。抽象符码的神话使人类之间的信息传播的效率进一步提高,从而实现了光辉灿烂的文明。然而,利弊相生,农业的生产方式及其副产品私有制,也使人类陷入了循环往复、永不停息的战争和瘟疫当中。直到几个倒霉的威尼斯商人将蒙古人西征营地中的黑死病带往欧洲。在无差别地杀死了两千万人后,被迫躲避瘟疫的工匠和哲学家们碰巧走到了一起:科学革命在偶然中爆发。金属活字印刷术和热动力转化技术极大地降低了信息的传播成本,使资本主义和人本主义成为新的宗教。终于,在摄影术发明以后,本雅明(Walter Bendix Schoenflies Benjamin)高调地宣称:“影像的消费和生产创生了我们的新经验”[20]。而也正如本雅明所预言的,克里斯蒂安·麦茨(Christian Metz)试图将影像符号化的努力无异于缘木求鱼。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在他1985年出版的《娱乐至死》(Entertaining Ourselves to Death)中指出:“电视的兴起不仅是一种新媒体,更是一种新的话语方式:从印刷文字的文明到逼真影像文明的逐渐转移,这反过来又意味着从理性到情感的转变,从阐释到娱乐的转变。在一个以图像为中心、以娱乐为驱动的世界里……理性思考失去了生存空间,因为你已经没办法不借助图像去思考了”[21]。


尼尔认为只有文字能够让我们“揭露谎言、解释困惑并防止过度概括,也让我们发现对逻辑和常识的滥用。文字还意味着对理念的权衡、对论断的分析,以及将能指和所指链接。”[22] 的结论过于武断了。实际上,任何人工媒介都隐藏着谎言的基础,而文字经常才是过度概括的根源,能指和所指则本就是人为的分歧,因为人才是谎言和误读的根源。充斥着大量荒谬结论的历史文献也告诉我们,理性思考并不能与文字符码的使用划上等号。回归影像经验的思想工具其实只是文字之民们重拾了一些源自我们基因深处的“旧经验”。阿尔塔米拉(Altamira)石灰岩溶洞中的岩画、卢米埃尔兄弟的“活动影戏机”和最新的Stand up 虚拟现实交互界面系统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都是以去概念、去符码化的方式更加自然地描述和重构这个世界。数亿年的代际积累所演化出的具象感官经验其实并不适应因妥协而创生的抽象符码。因而一旦有机会又不太贵的话,我们还是更愿意使用具象而生动的知觉体验而不是概念化的抽象符号作为信息的负载工具。实际上,人类在机械复制艺术的高峰上并未对局限性的抽象符码本身进行强化,而是选择了在具象和拟真的仿生学方向上迭代。21世纪早期的文字正被五花八门的表情包所替代,各类输入法和智能语音助理也让提笔忘字变为常事,纸媒已黯然退场,文学的功能逐渐被影视取代,数学也在走向拓扑学和图论,科学研究中对图像表征、影像询证和动画建模的使用也正在逐步成为科学共同体的主流范式。这一切都表明抽象符号作为一种思想工具其实并不适应和满足我们在演化中形成的认知本能和现代社会的实际需要。套用一个老套的比方,如果说言语之民的我们实现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水平;文字之民的我们则达到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层次;而沉浸式虚拟现实或使我们得以回归积累了五亿多年的知觉本能,达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境界。可融入现实环境的增强现实和混合现实技术[23],甚至能够让我们超越知觉的本身的思维局限,让我们从“自在”走向“自由”,从更高的维度去审视、理解、组织和重构这个世界。



每一代新媒介工具的引入,通常都意味着智人社会结构深层意义上的重大变革。通过前文对人类媒介史的简单梳理和回顾,我们可以发现:语言和虚构使我们拥有了社会,符码和抽象标志着文明的诞生,古登堡(Johannes Gutenberg)的金属活字引燃了资产阶级的新教革命,无线广播中诞生了法西斯,而电影则把共产主义之火燃遍全球。媒介是社会存在的前提、原因和基础。人类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我们所使用的工具决定了我们如何行为和思考,从而决定了人的组织形式。首先,媒介技术以思想工具的形式对人类社会的并联效率产生影响。实际上,每一次重大生产力跃升和文明类型变革都是以人脑连接效率指数级提高为基础的。同时,媒介工具的具体形式也决定着大脑的运作方式,并以此影响着社会结构的具体存在方式。如果对马克思的经典政治经济学理论进行拓展和推演,我们能够发现:所谓社会,就是人类组织方式的总和,而社会的本质即人脑间信息流的交互。因此,人脑间流淌的信息结构通常与社会的政治经济结构同构。举例来说,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结构,其实是有限责任制公司组织结构的翻版:议会相当于董事会,总统则相当于CEO。同样在东亚文明中,父权家庭的同心圆式的文化结构,则是对家天下的翻版:皇帝和帝国官员是人民的父母,而百姓则是帝国的子民。究其原因,正是以媒介为载体的信息流对人脑间的互联结构进行的塑形的结果。


本质上,权力正是通过人对信息流的决策而起作用的。信息在人脑间流转形式决定了资源在社会结构中的流动的方向,继而又决定了社会本身的结构和形式。因此,信息结构即是一种权力结构。信息流的节点即是权力的节点。在此基础上形成的道德、伦理、观念、概念、思想、价值取向等社会意识形态建构都围绕这个结构发生和发展。自古以来,成功的政府管理均基于对信息数据正确收集和即时判断,但正如前文所言,当下的政治结构与现实中人脑间的信息流之间已经逐渐出现了异构。这种结构上的不适应,让工业革命以来,基于传统的新教资本主义和虚构的人本主义理念模型所建构的中心层级化政府结构对新一代互联网社会中所发生的信息内爆的反应速度明显滞后于大型互联网企业的业务水平。这里就存在了一种新生信息节点对传统权力结构本身进行跨界打劫的可能。即所谓的“Facebook比白宫和纽约时报更能代表民意”。


由虚拟社会引发的新型政治结构革命正在发生。马云在一次演讲中曾经说过:阿里并不是一家互联网公司,而是一家数据公司,做淘宝是为获取数据[24]。此外,他还曾经表达过,国家是最好的商业模式[25]。近两年来,阿里巴巴大举进入金融、医疗、教育、传媒等核心社会结构的原因正是为更大规模获取和掌握社会信息流和信息结构做着准备。正当全社会都在讨论新技术在商业范围内的高歌猛进时,大多数的互联网研究者似乎都没有发现此类互联网信息科技公司寡头对社会政治结构和部分政府功能的暗中接管。新型权力结构或许会从中产生。曾经的层级化政治结构是中心化信息流结构的副产品,而当下的网络化信息流结构将不再支持中心化的政治结构分型。这种对政治结构的替代,甚至可能并不是某些科技寡头的主动行为,而只是新型媒介工具所带来的人脑间信息流结构变迁的自然演化结果。回顾语言、文字、印刷、影像等媒介工具对人类社会组织的影响,每一次技术发展带来的对人脑连接效率提高和形式改变,都标志着旧的上层建筑的彻底覆灭。新的社会类型也将由此诞生。



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戈拉(Protagoras)所谓“人是万物的尺度”振聋发聩,但如今看起来,这也不过是人类无知、自大又狂妄的自我迷信和催眠。科学认知越发展、人类对自己在宇宙中的处境的认识越深刻,我们越是远离人类中心主义的谬误。尤瓦尔·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曾在《未来简史》中宣称:全部社会的历史,就是从发明“神”到成为神[26]。社会从智人的共同虚构中诞生,而在脱离物化限制的意识复合主体处终结。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的社会正处于向虚拟化社会转型中的过渡状态,结合大数据网络和人工智能技术,可与现实融合的增强型虚拟现实社会正在使人类的社会组织方式发生意义深远的改变。通过分析其网络化信息流节点的流转方式,我们能够发现,无数的数据节点为我们的判断提供更准确的依据,物联网数据影响着经济结构、基因检测数据决定着人的命运,具体到出门走哪条路、晚上吃什么乃至和谁共度一生,我们都需要得到APP的建议或搜索引擎的首肯,因为大数据比我们自己更了解我们自己。新兴的数据主义信仰正在替代源于宗教的人本主义信仰而成为人类的新型主流意识形态。卡尔·马克思(Karl Marx)的预言正在发生,基于虚拟现实的数据化网络社会正在成为一种与时俱进的改良版社会主义,我们或可以称之为--数字社会主义:它没有阶级斗争和反剥削的要求,而是以技术实现人类社会的共享、协同、即时性、去中心化和去物质化。自由和平等、民主和效率、匮乏和过剩的天然内在矛盾均可被大数据分析下的大规模复杂网络协作和人工智能算法所调和。事实上,从信息社会到网络社会,再到虚拟社会,改变已经发生。其背后的力量就是使用着百度、微信、淘宝、美团、优酷、共享单车、新浪微博、每日头条……的我们。一开始,改变可能显得平淡无奇,但我们每一次漫不经心的分享和点击都将加速这一切的实现。正如前几次一样,我们将再次被自己手中的工具所改变。


04

进托邦与后人类


第三个千年之初,智人们站到了一个乌托邦的新起点。或可称之为“进托邦”[27]:乌托邦将不再以某种确定性的设计规则为目标,而是一次贝叶斯算法式的、通过演化博弈而不断累进现实的过程。原始被动的自然演化已被由数字和基因技术所高速发展出的新规则打断,我们已不再是原初的智人,而是一个全新的物种。一切曾经坚固的东西都在烟消云散,而一切新生的经验又都在苏醒当中,并全部被编织到虚拟现实社会的这张大网中,点点滴滴地汇聚成一头亘古未见的怪物。前苏联地球化学家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维尔纳茨基(Владимир Иванович Вернадский)和法国古生物学家、哲学家德·日进(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曾称之为“Noosphere”[28],科技杂志《连线》(Wired)的主编凯文·凯利(Kevin Kelly)称之为“Holos”[29],政治学家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和哲学家罗西·布拉伊多蒂(Rosi Braidotti)称之为“后人类(Post-human)”[30],而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则称之为神人(Homo Deus)[31]。


组成这个庞大怪物核心器官的是70多亿个被不间断的思想、信息和通信网络层级包裹的智慧体组成的“神经元”。这些“神经元们”从第一块泥板上写下的第一个楔形文字到现在,已经出版了3.1亿本书,14亿篇文章和论述,创作了1.8亿首歌曲,3.5万亿幅图像,327514部电影,10亿小时的视频、电视节目和短片,60万亿个公共网页……总计创造了超过50PB的数据信息[32]。并且每隔一年,这个比特数量都在翻番。而也这只占了Holos的一小部分。因为Holos包括了“所有人的集体智能、机器的集体行为、自然界的智能相结合形成的整体以及出现在这个整体中的任何行为”[33]。令人惊恐的是,这个规模巨大到让人难以理解的造物仍处于胚胎阶段,还未真正苏醒。我们正在以每日1000亿次的点击、触摸、输入、删除、编辑、分享它的关键节点的方式帮助它获得新的生命。人工智能和人类智能的边界逐渐模糊,十万亿亿(1021)个发烫的晶体管和6万亿亿(6×1020)个活跃着的神经元细胞正在扭结起来,共生、共存、共同演化,一起构成这个新生命的大脑皮层。我们将与它们一起变成全新的“我们”。



在这个“我们”中,民族、阶级、国家、政府、私有制、集权这样基于农业生产方式的意识形态架构、文化理念和社会范式将会逐渐消失,其副产品战争、瘟疫、宗教和家庭也将伴随着人文主义/人类中心主义的消失而淡出历史舞台;大数据分析、蜂群智慧、脑机融合、云计算、物联网、深度学习、敏捷开发这类新的技术和文化结构已经着手接管;共享经济通过消解占有和使用的观念界限来协调分配;资源将以物联网和无处不在的无人运载工具为基础,跟随使用者的信息流自动流转;原料和剩余的区别被打破,产品可通过用户终端反馈和无处不在的纳米机器人即时生产又随时重构;精准的大数据信息将高度透明,并根据网络中的无数意念自动协调价值的生产,把创新和制造化合成为即时性的同一过程;人工智能将着手学习艺术和幽默,并同时消灭无趣劳动;人类劳动以兴趣和娱乐为核心目标,从而成为人的第一需要;即时插拔,随生随灭的协同社区让人们互相服务,经济生活彻底溶解在社会交互之中,私有观念土崩瓦解;脑联网(Brainnet)间流淌着的复合性超感官体验将使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发展到新的高度;陌生人、隐私和固定的个体身份或将因无必要而不复存在,身份模糊的我们在网络游戏构筑的虚拟现实社会中度过大多数的日常时光;与此同时,高于现存生命感知水平的新生力量则努力探索着深空宇宙的边疆;增强的自我意识将与强人工智能融合而脱变为元知觉,创造力的学习门槛被打破,迷米们(memes)变得主动和多变,超越经验的想象也将在此间互联爆发,充满创意和互动的虚拟世界彼此沟通,情感则变得更加多元而具象,并且层次丰富;控制论将把虚拟空间、精神空间和文化空间统合起来;全新的观念、思想和价值观将不断改写着伦理结构和社会规范,经验、道德、权力以及文化将面目全非;混沌、不确定和流动性的液态社会将成为技术和生活中最有价值和生命力的部分;生死不再有别,因为神经冲动可以存储于网络之间;虚实也不再有别,因为虚拟物将与真实环境无缝连接;不可思议的神奇幻象既可能让我们沉溺其中,又或者帮助我们,拨云见日,看到一切事物的本相深处,洞悉宇宙的内在规律和本质;我们的如在梦境正在构筑下一代新型文明的基石,数万代的伟大狂想终将成为现实,数十亿爱恨情仇的心智在云端难解难分,发展出纯能态的共同意识(Gaia consciousness),最终与时空结构本身融为一体……全新的生命形式正在诞生,我们终将成“神”……


梦中的婴儿,即将醒来。


注释及参考文献


1本文中的智人特指未经基因和数字改造、自然演化出的原生人类,而人类的概念则包含更大范畴:包括但不限于强人工智能、基因改造人、赛博人及其构成的全部智能圈。

2凯文·凯利. 必然[M]. 电子工业出版社, 2016. p14.

3]Taylor PD, Jonker LB Evolutionary stable strategies and game dynamics. Mathematical Biosciences 1978,40: 145–156.

4]Hoffman D D, Singh M, Prakash C. The Interface Theory of Perception [J]. Psychonomic Bulletin & Review, 2015. 22(6):1-27.

5陈嘉映. 许知远对话陈嘉映之哲学家的体验. 十三邀(第10期)[EB/OL]. https://v.qq.com/x/cover/wy6gil0bjqlfdpt/s0374tofdun.html 2017-02-16.

6廖国男. 大气辐射导论(第2版)[M]. 气象出版社, 2004. p34.

7鲍德里亚, 仿真与拟象[C]. 后现代性的哲学话语, 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 p329.

8马克·波斯特. ·鲍德里亚思想引论[J]. 南阳师范学院院报(社科版) vol.2(8) 2003, p4, p5.

9]Rao R P, Stocco A, Bryan M, et al. A direct brain-to-brain interface in humans.[J]. Plos One, 2014, 9(11):e111332.

10]Vansteensel M J, Pels E G M, Bleichner M G, et al. Fully Implanted Brain–Computer Interface in a Locked-In Patient with ALS[J].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 2016, 375(21):2060.

11]Tim Urban. Neuralink and the Brain’s Magical Future [EB/OL]. https://waitbutwhy.com/2017/04/neuralink.htmlWait but why 2017-04-20

12]Rachel Metz. Facebook’s Sci-Fi Plan for Typing with Your Mind and Hearing with Your Skin [EB/OL]. https://www.technologyreview.com/s/604229/facebooks-sci-fi-plan-for-typing-with-your-mind-and-hearing-with-your-skin/MIT Technology Review 2017-04-19

13]Ray Kurzweil. The Age of Spiritual Machines: When Computers Exceed Human Intelligence. Penguin, 2000.

14阿瑟·克拉克. 3001太空漫游[M].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 p17.

15刘慈欣.刘慈欣访谈录:虚拟现实技术让人类文明变得越来越内向 [EB/OL]. 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22325澎湃新闻2016-01-21

16]Ivan E. Sutherland. The Ultimate Display. In Proceedings of the Congress of the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Information Processing (IFIP), volume 2, 1965: 506–508

17佚名. 为什么黑猩猩有口难言?[J]海洋世界, 2009(9):8-8.

18包括直立人(Homo Erectus)、先驱人(Homo Antecessor)、弗洛勒斯人(Homo Floresiensis)、丹尼索瓦人(Homo Denisovans)、海德堡人(Homo Heidelbergensis)和尼安德特人(Homo Neanderthal)。

19郑也夫. 文明是副产品[M]. 中信出版社, 2016.

20本雅明. 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M]. 浙江摄影出版社, 1993.6, p3.

21]波兹曼. 娱乐至死:童年的消逝[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9.p69.

22]波兹曼. 娱乐至死:童年的消逝[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9.p71.

23增强现实(Augmented RealityAR)和混合现实(Mixed RealityMR)实际上都是对虚拟现实技术的扩展运用。增强现实在现实世界的基础上叠加的是半透明图像,而混合现实则叠加的是不透明图像。

24马云. 阿里不是互联网公司,做淘宝是为获取数据[EB/OL]. http://www.kejixun.com/article/201412/84969.html科技讯2014-12-01

25马云. 阿里巴巴应定位成为一个国家企业[EB/OL]. http://money.163.com/14/1112/08/AAR9SBHA00253G87.html福布斯中文网2014-11-12

26尤瓦尔·赫拉利. 未来简史[M]. 中信出版社, 2017. p417.

27凯文·凯利. 必然[M]. 电子工业出版社, 2016. p214.

28通常被翻译为智能圈、智慧圈或心智圈,指人类活动使生物圈受到影响的部分,德日进将其引申为以思想、信息、网络包裹着的行星。

29凯文·凯利. 必然[M]. 电子工业出版社, 2016. p330.

30弗朗西斯·福山. 我们的后人类未来[M].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7;罗西·布拉伊多蒂. 后人类[M]. 河南大学出版社, 2016.

31尤瓦尔·赫拉利. 未来简史[M]. 中信出版社, 2017.

32本节涉及的数据均转引自凯文·凯利的《必然》。

33凯文·凯利. 必然[M]. 电子工业出版社, 2016. p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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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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